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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6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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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6 章

“當年大理寺少卿辦案不力被彈劾, 最終落獄流放,也是我做的。”

“前任首輔因貪汙納賄被免職,削去官籍, 背後也是我在推動。”

“朝堂之上沒有對錯, 只有輸贏而已, ”他的聲音極緩又極輕, 像說給自己聽。

停頓了一會,見葉知微沒有什麽反應,他又自顧自地笑了, “如此種種還有很多, 葉姑娘千萬不要因為我對你有求必應, 以禮相待, 就覺得我是什麽正人君子。”

溫月彰的手指輕動, 勾起她散在枕邊的一縷黑發,似是玩笑道:“就像現在,你我同榻而眠, 若我真的要對你做什麽,你又該如何對待呢?”

葉知微半支起身子, 越過黑暗去看他:“我可沒覺得大人是什麽正人君子, 正人君子是不會和我演這出戲的。”

即使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,她也能想象到他此刻一定是怔然的神色。葉知微說:“大人要除掉誰,用什麽手段除掉, 這些和我有什麽關系?我只要知道,大人和我都想要對付二皇子就足夠了。至於其他的……朝堂之上的孰是孰非, 於我更是無用了。”

他便說:“你從不考慮後果嗎?二皇子為皇室嫡系, 天子血親,再加上近些年他在朝中的聲望越來越高, 只怕過不了多久就會淩駕於太子之上。我跟他不同,一朝天子一朝臣,若我也因太子的失勢而沒落,恐怕就不是削官抄家那麽簡單的了,下獄、流放、處死……甚至他年史書一筆,給我按上一個專權擅勢的罪名,那便是生前死後都不能翻身。真到了這種地步,我身邊的人也絕對不會有好下場,盡管如此,你都不會怕嗎?”

他的手指繞著她的頭發,一圈一圈纏起,纏到最後,竟有些掙脫不開的樣子。

葉知微瞇起眼,黑暗之中忽然湊近他。她的吐息落在溫月彰的側臉,輕柔又微癢。她的聲音也很輕,故作諂媚的語調:“那大人可千萬不要輸了,若真的敗給二皇子,我就只能又回去過那種寄人籬下,受人白眼的日子了。”

溫月彰默了默。又要過那種日子的意思,是指她會在他事敗後再次回到蕭慎那裏,她甚至都沒有絲毫遮掩,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告訴他。

她握住他纏著頭發的那只手,將那只手貼在自己臉上。掌下的肌膚光滑細嫩,如玉如綢,觸而生溫,她輕聲笑著:“難道大人舍得我再去過那種日子嗎?”

她當然不會去。她只要讓溫月彰知道,只要她在這裏,就絕對是站在他這一邊,因此他也不必對她有什麽顧慮。其實葉知微對他會有這些顧慮倒十分意外,她以為溫月彰這種人並不會在乎這種事,權臣上位的背後當然不會多幹凈,難道這些她心裏還沒數嗎?

又或許,他是真的覺得自己會被他平常展露的溫柔親切而迷了眼,所以才要提醒自己一下嗎?

她覺得又好像不是。

溫月彰任由她握著那只手,手掌在她的側臉摩挲而過,他不動聲色地看著她,似是要隔著黑暗看清她眼中的情緒。

半晌,屋內響起了一聲貓叫。那只白貓沒及時抱出去,也就任它在房間裏待著。這聲貓叫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沈默,溫月彰莞爾笑道:“……自然是舍不得。為了你,我也會在朝堂站得更久些。”

每次聽他說這種話,無論是真是假,葉知微都很滿意。也許是酒勁上頭,她一時有些沖動,忽然親了一下他的掌心,狡黠一笑,“多謝大人。”說完後,她放開他的手,非常利落地背過身去,好像要就此安寢了,整個動作一氣呵成,半點沒理會他的反應。

“……”溫月彰楞了楞,他的手還停留在原地,掌中那點溫軟觸感轉瞬即逝,似乎剛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幻夢一瞬。他看了看自己的手,又看了看只留個後腦勺對著他的葉知微。

葉知微正要睡下,忽然聽背後衣布摩擦聲響,那道清冽的松竹氣息離得近了才能聞出,她想溫月彰現在離她一定很近,卻還沒有碰到她的身體。

“……今日是我生辰。”他緩緩說,聲音很輕,又夾雜了一絲難以言說的覆雜情緒。

葉知微嘆氣,沒有回頭,“我知道了呀,但大人不是說不要賀禮嗎?”

“我能……”他的語氣難得猶豫起來,似是無從開口,好像說出這話對他而言是件很艱難的事,“……喚你別的稱呼嗎?不是葉姑娘這種,就當是……生辰賀禮。”

還以為是要什麽。葉知微有些好笑,她想溫月彰素來在朝堂中游刃有餘,現在為了個稱呼倒是扭扭捏捏優柔寡斷起來了。不過是真的扭捏也好,假意伏低也罷,總歸她要點頭允許。

“就只要這個?”她問。

“……暫且只要這個吧,”他低聲說,“微微……若是這樣稱呼你呢?”

“當然好啊,”她想都不想毫不猶豫地答應了,又軟著嗓子,像是撒嬌一般說,“那大人記得在二皇子面前也要這樣喚我。”

溫月彰笑了一聲:“聽著好像你對二皇子餘情未了,拿我做置氣的工具一樣。”

“騙騙他就行了嘛,怎麽能騙大人呢。”

知道這話不過又是她隨口說來的玩笑,溫月彰也不在意。

他翻過身去,屋內靜謐,那貓又不知道縮到哪個角落裏去了。

窗外寒風呼嘯,也是這樣一個夜裏,火光攢動中,那群官員闖入家裏,翻箱倒櫃地搜查罪證,他被仆人生拉硬拽著從後院小門逃走,在生辰那天離開了上京,在漫漫大雪中不知前往何處。那時他想,父親本來就是無辜被冤,搜不到罪證,若辦案的人能稍微查探一番,也許就會還父親清白的。

但是沒有,他什麽都沒等來。從那夜離開上京,到數年後回到上京,景色依舊,這看似繁華鼎盛的大梁,底下也都一樣布滿了潰爛的傷口,他不過是這無數傷口中,不怎麽起眼的一道罷了。

塗上粉,粉飾掉,遮掩住,他們就當傷口不存在了,然後繼續肆無忌憚地制造著一道又一道新的傷口。為什麽非要如此?為什麽要忍耐上位者帶給他們的一道道深入骨髓的傷口而無動於衷,甚至逆來順受呢?

年少在明州拜師於溫老先生,他曾經與老師談過,可他聽完自己的話後,只是搖頭說著“君君臣臣”一類的勸告。那時他順從應下,心裏想的卻是君王尚且沒有君王的模樣,又何必要求臣子盡忠於他。

所以朝堂之上的人也會暗中站隊,他們彼此心知肚明,卻也要裝模作樣地恪守著什麽君臣綱紀。

跪得太久了,都忘了該如何站起來,甚至是,都不知道自己能夠站起來。

溫月彰覺得自己跪不下去,故而就一直站著,在波詭雲譎的上京,從被抄家的那個雪夜直到如今,一個人站久了習慣了,於是有那麽多人也來依附於他,希望能從他這裏得到些什麽。

可是葉知微說,朝堂上的孰是孰非對她來說根本不重要,她只要贏,所以他也必須要贏。她當然也不會怕他,因為他們本就是一類人。

有人陪他一起站著,總是比獨自一人要好。

他這樣想著,因這個特殊日子而產生的煩悶情緒漸漸消散。他想自己的確好多年沒有過生辰了,但卻收到過不少生辰賀禮,總是借著各種由頭送到他手上,奇珍異寶,古董字畫,都被他後來還了回去。

向別人討要禮物,還是頭一回。不過一句口頭上的允諾,卻好像比收到什麽珍寶都讓他滿足。

他輕聲嘆息,似是無奈,又似是釋懷。擡頭看去,卻見攪得人心煩意亂的罪魁禍首已經沒心沒肺地睡著了。

……

溫月彰一走便是十五天,期間倒是再也沒有回來過,偶爾會傳個信,無非也就是尋常問候。葉知微覺得那晚之後好像發生了一些變化,卻又說不明白,只能任其自然。

祭天大典在除夕那日的白天舉行,因是郊祭,白天的流程長,等大典結束後,宮中會大擺筵席,君臣同樂,通宵達旦地歡娛。梁帝不操心國事,連祭天都交給了太子,但對這些事格外的上心,特意囑咐除夕夜宴要辦得盛大熱鬧。

祭天不過是走個流程,太子代皇帝主祭,念誦祭文後獻禮叩拜,在祭樂中結束大典。環節不多,但來來回回路上少不了折騰,直到除夕夜宴官員們才得片刻喘息。

好在白日的大典沒出差錯,梁帝知道祭禮大典一切順利後也很高興,對太子大加讚賞。

明光殿外。

赴宴的官員魚貫而入殿中,太子正站在臺階上,同一個個入殿的官員拱手問禮,一雙眼卻四處搜尋著,好似正在找人。

忽然他眼前一亮,連忙上前攔住,“大人怎麽來得這樣晚?可是郊祭那邊收拾得慢了嗎?”

溫月彰本是陪同參與祭天大典的官員之一,祭祀結束後,太子先離開,其他官員才分批回城,本以為他會是第一批回來的,沒想到卻是姍姍來遲。

溫月彰拱手道:“祭典順利,下官多留了會,以太子之名多賞了些銀錢給樂官,想來今日除夕,他們也會感念殿下恩德。”

“哎呀,溫大人你這……替本宮想得如此周全,都不知如何感激了!來來來,快進殿吧!”太子喜笑顏開地把他往裏領。

正寒暄著,忽聽身後腳步聲沈重,正是蕭慎踱步而來,他從兩人身旁擦肩而過,目光一頓,停了下來。

“皇兄。”他先同太子行禮。

溫月彰微笑著道了聲“見過二殿下”。

蕭慎看他那副霽月清風風雅從容的樣子,心中沒由來一陣暗火。他眼睛微瞇,沈聲道:“溫大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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